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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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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三章

且說許氏那日許諾了要做點心請元娘吃。她倒也不是隨口一說,等到三朝回門過後,五郎的鋪子重新開了門,她也空閑了下來,就約了霜降去買食材,預備做花糕。

花糕這樣的東西,是蜀州的百姓們常做的。按著季節和節氣,有甚樣的花,就可以去采了來,或是洗凈了和到面團裏去,或是加了糖熬了醬來做點心餡兒,都是常用的做法。

時下正是九月中旬,夏天的餘韻還沒過去,秋天的氣息卻已經緩緩逼近了。

這時候做菊花糕,那是最應景的了。

要做菊花糕,選用的也並不是甚麽名貴的品種,選用最常見的□□就好。

這樣的□□,路上總有老婦或是年青的娘子,提著籃子叫賣。一捆賣二十個大錢。嬌嫩的花瓣兒還帶著露珠,越是新鮮的越是能賣上價錢。

之所以要帶了霜降去,原因有兩個,一個呢,是許氏原本的家是不在西市這頭的,有許多路,她並不熟悉。二呢,則是她到底是新婦,有些沈家的相熟人家她並不認得,就怕和相熟的人家碰了面,她都不知道,白白的叫人說她沒禮數,給娘家婆家丟臉。

霜降三月裏接了一幅麻姑拜壽圖,是等人高的,繡得要栩栩如生,這自然很費功夫,倒得如今九月裏了,也才不過繡了三分之一。

她繡花也並不是只常常坐在房裏趕工,她的阿奶做過繡娘,她自己前世也是,自然知道,這樣對眼睛和頸椎並不好,所以總是要時不時地歇一歇。

五郎娶了許氏,覺得娘子哪兒都好,就是太過溫柔,只怕她性子軟,面皮薄,容易受委屈,特特地瞞著許氏來托付了霜降,請妹妹多幫他照顧著許氏。

有句話說得好,皇帝愛長子,百姓疼幺兒。蘇氏夫妻心疼孩子,尤其更心疼幼女,有時霜降的話,蘇氏夫妻更願意聽。

他端的是怕許氏才嫁進來,甚都不熟悉,要是有甚事做的不妥當了,有妹妹在,也好幫著圓一圓。

許氏的性格堅韌溫和,很合霜降的脾氣,就是五郎不說,她也願意同許氏交好的。

故此許氏一來約她,她就笑瞇瞇的應了:"五嫂嫂才來不知道,若是買花,咱們巷子前頭的三春巷子口,賣花的攤主才算是多呢。這時節,賣菊花的,賣桂花的,還有荷花的,梔子花的都有著呢。不過,如今荷花和梔子花,價格倒是漲了不少。"

許氏就道:"這是自然的,如今都是九月裏了,荷花和梔子花可算是緊俏的花,能遇著就已經不錯了。"

霜降倒也笑著點點頭。不管是花果還是菜蔬,自然都是當季的時候價格便宜,一旦過季了,再有,那價格都會漲。

姑嫂兩個手挽著手,親親熱熱地出了門。

今日跟著的是桃花,杏花叫霜降打發去給崔如松送了些自家做的點心和衣物。

她做的針線自然只有崔如松有。但不管是補藥還是點心,霜降都是準備得有多餘的,方便崔如松分給弟妹們。

崔如松畢竟有兩個弟弟,尤其是二郎崔如柏還定了親,她這個做長嫂的,哪裏好常常點了名給他送東西?總是要避嫌的呀!

所以霜降往往都不說給誰,而是準備了包袱裏頭準備兩份。崔如松一眼就知道,另一份是叫他給弟弟妹妹們分一分。

這對未婚夫妻兩個,雖說見面並不多,但每每也總能把對方的意思猜個差不離。

這也是霜降覺得,嫁給崔如松並不讓人討厭的一點。

姑嫂兩個逛了一個多時辰,眼見得太陽漸漸的烈起來了,才意猶未盡地回去。如今雖說是九月裏,可秋老虎的威力,還是不容小覷的,這降溫全靠扇子的時代,中暑可不是鬧著玩兒的。

中午天氣熱,竈房裏頭更是熱,所以許氏就跟霜降約定了,半下午時來做,請霜降來幫忙。

說是幫忙,也不過就是姑嫂兩個一起聊天的幌子罷了。

竈房裏有女使,哪裏就需要主子來幫忙呢?

李媽媽也都回去了,她年歲大了,蘇氏也很關心這個忠心的老媽媽的身子,特特囑咐了,叫她少操勞,把這群女使們帶出來,她指揮也就是了。

到底沈家還是普通百姓起來的,經歷過普通人的艱苦,並沒覺得,奴仆天生就是該為主子生,為主子死,不把奴仆當人看。

蘇氏體恤下人們勞累,從五月裏就開始,每天都煮兩大鍋綠豆湯,放在井裏湃過了,家裏的仆役們要喝,只管舀就是。端的是怕他們熱的中了暑熱。

廚房裏當差的女使們,也都每個月多加兩百錢的月錢,算是補償她們的辛苦。

蘇氏如是說:"從來就沒有要想馬兒跑,還不給馬兒吃草的道理。我對他們好些,他們也才會認認真真的替我們家辦事。那些不把仆役當人看的主家,總是不可能叫仆役們忠心辦差。"

不過,她又告誡女兒:"但不能一味寬和,叫他們覺得你好說話,心腸軟,做事就敷衍起來,你要把規矩立在那,該罰就罰,該賞就賞,做到賞罰分明,他們才會服你,怕你,敬你。你說的話,他們才會一絲不茍的執行。"

霜降點點頭,默默了記了下來。她雖然有前世的記憶,但要說在這裏的生活經驗,十個她也趕不上一個蘇氏。

蘇氏能懂得這麽多,也全靠她那已經死了十年的老祖母。

這位老祖母,年輕時是在一個五品官府裏,給人家的夫人做貼身女使的,五歲被賣進去,十八歲做到了二等女使,出嫁時夫人還送了她一套嫁妝。

老祖母人很通透,夫人身邊的女使,除了做妾,就只有嫁個普通人,這兩條路。給人做妾,瞧著是穿金戴銀吃香喝辣的,實際上生死都捏在主母手裏,就是生了孩子,要是惹了主母不高興,罰跪打板子的也比比皆是,有不受寵的妾室,還不如她這樣的女使有體面。

她就自己攢了一筆嫁妝,在所有待嫁對象裏頭,選了家底最薄,但最為老實憨厚的蘇老太爺。錢,她不缺的,缺的就是人品。

果然她嫁了過去,蘇老太爺聽她的話聽了一輩子。所有的孩子裏,她最喜歡蘇氏這個小孫女,蘇氏能有如今,全靠這位老祖母的言傳身教。

蘇家若不是蘇氏的叔叔,也就是大蘇氏的親弟弟,蘇四太爺,當年賭博,賭得敗光了一半家業,自己也沒臉見人,投湖自盡,或許早就是十裏八村的一號富戶了。

可如今,卻只是一般人家罷了。

大蘇氏當年也就是因為蘇氏聰明能幹,才力排眾議,給二兒子聘了她做新婦。

霜降剛回到房間,就看著杏花回來了,小臉兒熱的通紅,霜降就趕緊叫桃花:"快去給你妹妹打碗綠豆湯來,再去井裏打桶水,給擦擦臉,瞧這臉兒,通紅!想是熱得很了。"

"是,小的這就去。"桃花心疼地看了一眼妹妹,利索地出門去打水,端綠豆湯。

這也是沒法子的事,霜降也心疼自己的女使,但寧遠府的風俗,送禮就沒有晚上去的——好事總是來的早,這是寧遠府的一個風俗。

因此,不管是送禮,報喜,還是媒人說親,都是選擇上午,只有少數的人不在乎這個風俗。

所以只好委屈杏花跑一趟了。不過好在杏花來回都是坐的騾車,倒比走路的好的多。

她咕嚕嚕的喝完一碗綠豆湯,這才感覺嘴裏熱的冒煙的感覺弱了下去。

她開口道:"娘子,小的去送東西,恰巧碰著姑爺接聖旨呢!說是咱們姑爺英勇善戰,有勇有謀,就升了七品校尉賞了黃金一百兩呢!"

"果真?"霜降笑意爬上臉頰。誰不希望嫁的郎君是個有出息,有能為的呢?崔如松靠自己的本事爬到七品的位子上,她當然替他高興。

"可不是?小的親耳聽見天使大人念的聖旨。這一批的升官兒的聖旨,可就咱們姑爺同頤安府的章大人,是聖人親自發的聖旨呢!"杏花長這麽大,只在戲文裏頭聽過聖旨,如今她親眼見著了,小女使的心裏也是很激動。

其實這一回升官的很多,畢竟這是一場較大的戰役。但類似劉將軍,韓將軍等人,就是要升,也只能等任期滿了,回京都再升——蜀州軍營將軍的最高官品就是三品。

所以他們的就按下不表,聖人只賞賜了金銀財物,升職的事情,還得等到回京都述職。

另外,一些需要升職的官員,那些官位本身就很低,比如伍長升什長,什長升百夫長這樣,連品級都沒有的,劉將軍擬定的名單上,聖人就直接禦筆朱批一個"準"字,就算數了。

只有崔如松,章越兩個,官品不大不小,但立的功勞大到是不能賞些金銀財物就輕輕揭過的,聖人就特地發了聖旨下來。

其實按照崔如松的功勞,他就是升到從六品也是可以的,劉將軍為他請功的奏折上,也是寫的擬升職從六品副統制,但他太年輕了,聖人斟酌許久,還是決定壓一壓他,聖人惜才,他害怕這樣一個年輕的人才,步子邁的太大,反而造成傷仲永的局面。

他希望崔如松能夠好好的沈澱自己,穩紮穩打地越走越遠。

所以,聖人只把他的官位升到了正七品,但原先預備給的五百兩白銀的賞賜,換成了黃金百兩,也算是給這個年輕人的一點補償。

章越倒是順利地升到了從六品。不過,他自己很清楚,他的官位或許就到六品。因為他馬上就要四十歲了,要想升到五品,要麽就是死一片——他再立下這樣的功勞,要麽就是倒一排——同樣都是六品競爭五品的官員,都因為各種原因不能參加升官考核。那他就能行。

五品是一個坎兒,要麽是你自己本身功勞很大,要麽就是背景不錯。可章越的老爹,退下來之前才不過是個千夫長,他是沒有背景的,爭不過同樣的官位,但背景比他強的同僚。

除非他還能立下這樣的功勞,可他已經快四十了,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體裏力量緩緩的在流逝,已經不如年輕時的自己了。軍營五十歲就必須要退下來,但西越這回可是被打怕了,十年內或許不會再有下一次戰爭。

不過這樣也很好——能好好的活著,哪怕官位就卡死在這兒,也比眼睜睜的看著的屬下們送命來的好。章越這樣想著。

崔如柏這回也順利升職千夫長,但他可沒有他大哥的殊榮,就是劉將軍簽發的任命書一封,以及一百兩賞銀。

崔如榆升到了什長——按理說他應該只能升一級,雖然他失去了一只手,但他畢竟是個十歲的小郎,他對於敵軍的攻擊力確實是不足以升兩級的。

但他只有十歲,還失去了一只手,劉將軍覺得對這些娃娃兵們很愧疚,出於這樣的心理,崔如榆連升兩級,獲得八十兩的賞銀。

活著的娃娃兵們,大多都是做到了伍長或者什長,死去的孩子們,則獲得了九十兩的撫恤金——這遠遠超過了普通大頭兵三十兩撫恤金的標準。這是聖人和將軍們對於孩子們的愧疚。他們原本不用死的,如果不是缺乏兵源,孩子們應該還在田間地裏撒歡,或是在訓練場上揮灑汗水,他們還不到最低的入營年歲,卻因為這次戰爭不得不用稚嫩的雙手握著刀柄,不得不成為了刀下的亡魂——可他們本來可以不用死的。

死去的孩子們比活著的多了很多很多。招收的四百名娃娃兵,活著的只有不到一百個。而且全須全尾,四肢完整的孩子,屈指可數。

他們終究只是孩子,哪怕天天訓練,但還是和當兵好些年的兵士有戰力上的差距。

所以當崔如柏自責自己沒保護好弟弟時,崔如榆還反過來安慰哥哥:"這已經很好了,二哥!我至少還活著,失去的也只是左手,可我常用的右手還在啊,比起那些不能活著回來的,我已經足夠幸運了。"

戰爭是殘酷的,哪怕崔如松連升兩級,他也不能高興起來。哪怕升的慢一點呢,他也希望不要再有第二次這樣的戰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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